铃铛铛

下

黄少天拾起地上的剑，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并不是想靠掂这么一下判断出什么来。冰雨此刻就缚在他背上，与之相比，手中的东西也就是比直接摘根树棍用起来称手一些。但他并不打算使用冰雨。从追踪他的这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使用冰雨的动静都太大了些。

他将剑拿在手里，绕开躺在脚边的两人，悄无声息地向树林深处走。夜空很黑，林中更黑，但他的脚步却没有频繁的犹豫和停顿，只在需要判断方位时才稍稍驻足。这些人分成小组行动，黄少天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看来，如此磨磨蹭蹭还不如所有人一起上。像现在这样在树林里玩捉迷藏，实在有些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在林中走了一会儿，一时未发现新的目标，便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身上有一块是透明的，从里面发出微微的光。他把瓶子拿在手里摇了摇，那光的颜色就变化了，但他似乎不太满意，继续摇动着瓶子，光的色彩不停变换，直到他终于停下来，伸出手指去揭瓶盖。但这时他突然感到颈边一凉，有坚硬的金属抵住了他的脖子，手上的动作顿时止住了，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紧，可语气却很轻松：“你终于来了！”

叶修从树后转出来，收起了抵住黄少天脖子的伞。

“你来得可真够快的，知不知道我时间宝贵急着赶路？再说你怎么把地方选在这儿？黑灯瞎火的一大片，我就算坐在这里不动，凭他们的眼力都不一定能撞上我。你想玩捉迷藏就去村里玩啊，今天正好有游园会呢，我刚刚还拿了绕口令比赛的头奖……”

“你干掉了几个？”叶修不跟他啰嗦，直入主题。

“七个，”黄少天说，“找到了又不能杀，没劲透了，还不如拿冰雨把这林子削干净。你说他们既然是冲我们来的，为什么反倒要躲着我们？”

叶修笑了笑：“你没混过基层，不了解。这些人勾心斗角惯了，要让他们精诚合作除非你我亮明身份哭着跪求。”

“……”黄少天难得地没有立刻接话。叶修又说：“不过你这边的成果不是很理想啊，哥都搞定九个了。”

“该死，你等着！”黄少天说着就跳了起来，却被叶修按住肩膀：“别急，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啊？”黄少天愣。

“你的气息变了。”叶修说。

“啊……”黄少天这才又想起来，将拇指在小瓶的瓶身上一按，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从瓶口飞出来，他一口含住，嚼了两下，皱眉叫了一声，“哎呀，不对！”

“什么不对？”叶修纳闷，“这不是抑制剂吗？你出门还能带错药？”

“是抑制剂啊，王杰希那个坑货！”黄少天拿手指戳着那小瓶上的光斑，“当初订这个只是为了好玩，没想到还挺有挑战性。这药的口味是调节颜色来选择的，但每种口味之间的色差很小，自从上次吃到过一次嘎嘣脆鸡肉味之后我就再也调不出同样的颜色了，试了好几次都不成。”

“你色盲？”叶修问。

“这个就算不是色盲也很难辨别的好吧！”黄少天怒。

叶修盯着那小瓶子看了两秒，突然沉下声音深沉地说道：“少天。”

“你这么看着我一定没有好事。”黄少天说。

“我想起了一个能让我们在当前情况下一次性完成聚怪的方法。”叶修说。

“竟有这样的好事？”黄少天说。

“嗯，方法很简单，就是你现在立即停止吃药，放弃治疗。”

“……”

“然后走到林子中间，尽情地释放信息素。”

“……”

“这样一来，剩下的Alpha就会像铁砂被磁石吸引一样聚集到你周围，我们就能完成一次完美的聚怪。这种方法其实由来已久，利用未经抑制的Omega的信息素来拉住Alpha的仇恨，高效、稳定、绿色、环保。这样的Omega堪比神T，因此，人们都尊敬地称呼他们为‘O.T.’……”

“你去死吧！”黄少天叫了起来，“叶秋你还有没有下限？你已经忘记‘下限’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吧？让我来教你重新认识！我说你一定是因为太没下限才被嘉世赶跑的，居然还不反省！你这么没下限老韩知道吗？沐沐知道吗？你的脑残粉们知道吗？……”

他说着便举剑一挥，剑光自叶修眼前闪过，剑气却未伤着他分毫。只听他们身后的林中树叶哗哗抖动，那是剑气穿过树干时所引起的。自很远的地方传来轻微的魔法震荡，有人叫了一声“啊！”，一切便又归于平静。黄少天看着叶修，咧嘴笑时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八个！”

***

蓝河同喻文州走在树林中。其实他并不太清楚此刻的喻文州究竟想做什么。他们刚刚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对手不算强大，但人数占优。蓝河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但令他惊讶的是在他出手之后喻文州竟主动担起了从旁辅助的角色。蓝河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在队长的掩护下战斗。这是他们的第一次配合，但一切都自然又默契地进行着，凡是因他经验不足或自身疏忽而遭遇的险情和露出的破绽都被喻文州轻而易举地化解和弥补了，使他得以毫无顾忌酣畅淋漓地战斗。他猜测这是因为对于与剑客的搭档，这片大陆上恐怕没有人能比喻文州更熟悉了。黄少天诚然是蓝雨的刃，但利刃并非战斗的全部。如果拿掉脊骨，身体便会崩塌；如果折断十字架，信仰便会崩溃。就像无形的规律维系着这个世界，也有什么将属于蓝雨的各个部分凝聚在一起，才能让利刃发挥出它的战力。蓝河从前没有仔细想过，直到今天与喻文州并肩战斗，他才意识到所谓队长是并非就要站在战场的最前线、却无论如何也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念头在他心中缓慢地发酵，令他不由有些感慨，回头去看喻文州，却发现喻文州的神色较之刚才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看上去竟还有微小的苦恼。他们前进的路线曲曲折折，几次变化，却再没有碰到任何可疑的人。终于，喻文州停了下来，望着前方的树林，轻轻地叹了口气。

“队长？”这叹气令蓝河颇感意外。凭他的感知能力，他已经不能追踪到黄少天的踪迹，因此也不知道喻文州察觉到了什么。但看喻文州此时的样子，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他们好快……”喻文州轻声感叹道。

“……”

这一来，蓝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了想，又觉哪里不对：“……他们？”

“嗯。少天有了队友，他们加快了战斗速度。”喻文州说。

蓝河没有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只是静静地等着。果然，喻文州顿了一顿，紧接着就说出了解决的办法：

“既然追不上，那就只好不追啦。”

蓝河闻言睁大了眼睛，这难道是要放弃的意思？可是喻文州的举动立即否定了他这个想法。他看见喻文州抬起双手，掌心相对向两侧分开，那只手杖就这样悬浮在了他的双手之间，笔直地指向漆黑的夜空。这一瞬间，蓝河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摄住了。那就好像是从他们脚下的土地里溢出了广阔的水。那水面不断上升，很快就淹没了他的头顶，向更高的地方拔升。他没有感觉到溺水的窒闷，但他所有的感知与身体的力量都在本能地收缩，直至他的指尖开始发出轻微的颤抖。水面还在继续上升，但蓝河却感到自己脱离了水的包围。仿佛那层水已经整个升上了天空，现在的他已经看不见原本漆黑的没有星月的夜空。在他们的头顶上，整片空积林的上空宛如倒悬着一片深不见底的苍茫的海洋。那海水散发着浩瀚的幽蓝色光辉，微微起伏的海面似在积蓄着力量。终于，喻文州将双手同时翻转，掌心朝向天空，手杖的顶端便向天射出一道蓝光，如蓝色的火焰倒坠入海中。蓝河这才恍然惊醒——吟唱结束了。

一阵狂风自倒悬的海上袭来，幽蓝色的海面掀起了怒涛。巨浪翻涌，挣脱了海的怀抱，化作铺天盖地的雨水向森林与大地倾泻下来。雨点自海面落下，依然带着明亮的幽蓝色光芒，坠落在枝头、在地下、在人的身上，散成水雾般浮动的法力，将雨之所及的一切都卷入其中。蓝河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这景象为蓝溪阁中的每一个人所津津乐道，却并非每一双眼睛都有幸目睹它的威力。在荣耀大陆上，只有两位术士能召唤出他眼前所见的混乱之雨。其中一位是蓝溪阁的创建者，而另一位，现在就站在他的身旁。

——瀚蓝如海，涤荡乾坤。

这就是蓝雨。

***

尾声

叶修与黄少天双双仰头看着天空，表情都有那么一点微妙。

片刻，黄少天说：“我走了，拜拜。”这一次他没有话唠，说完这句再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扭头便走。

叶修在他身后笑道：“哎，做人不讲究啊！”话虽是这么说，语气中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蓝色的雨水倾倒下来的一刻，方才还徘徊在他们附近的气息便都散了个干净。黄少天对喻文州的法术免疫，但叶修却是不同。他将伞撑开，遮住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向树林外走去。

真是好大一场雨啊。他这么想着，摸出了烟卷叼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