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铛

前文：01，02，03

04 弓道

炎热的夏日，午后的阳光仿佛能穿透树荫，将焦灼散布到各个角落。但府立大学的弓道部练习场却将暑热带来的烦躁隔绝在外。部员们端庄整肃的队列与简洁精练的动作营造出一方独特的清静氛围，让人的心境也随之变得宁定而安适。

博雅拉满了弓，瞄准靶心，平稳的手臂与利落的身姿都蓄满了力量，却滞而不发。他有一点分了神，心中正在想别的事情。

就在刚才，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是白峰的气息，在捉妖师中辨识度极高，体验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气息释放得恰到好处，博雅知道这是白峰在向他传递赴约的信号。

自从那天白峰接完委托离开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博雅本还有点担心联络的问题，不料对方承诺会来找他，竟然就直接找到了学校的弓道部。看来对此人而言，手机可能真的是个多余的摆设。

博雅思绪一飘，这一箭就射偏了出去。

他收了弓，准备就此打住，到更衣室换下服袴，结果却在更衣室外的拐角处看见了白峰——后者正直挺挺地杵在那里，神色漠然，被路过的弓道部部员们略带惊奇的目光包围着。

白峰见了他，微微点了下头。博雅迅速换好便服，挎上自己的弓箭和背包，同他并肩往外走。可是才刚走出两步，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博雅就被人叫住了。

“藤原君——”来人是弓道部的副部长，比博雅高两级的姑娘，体态娇小，声音细脆，与博雅说话时，流露出些许腼腆的神色。她刚换好服袴，手里挽着弓，似乎正要去场中练习。

“今天结束得这样早吗？”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白峰，却没有像别的部员那样好奇地打量他，只是注视着博雅。

“是啊，今天有事要办。”博雅答道。

“关于继任部长的事，藤原君考虑得怎么样了？”副部长又问。

博雅听她果然又提起此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来到府立大学入学后，立刻就加入了这里的弓道部，不为别的，只因捉妖常常需要携带弓箭出行，无论是对于学校的师生，还是对于住所的邻里，甚至是好奇的路人，“参加了学校的弓道部”都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先前由于前任部长毕业，部长的位子空出，身为副部长的这位学姐也不知为什么，总是三番两次地想推荐博雅继任部长之职。可是博雅并不想接手部里的工作，他的时间宝贵，时间就是金钱，比起管理弓道部的事务，他认为还是多接几个委托更实际一点。

“抱歉，恐怕我还是无法答应。”博雅说。

“既然藤原君为难，那我也不勉强啦……”副部长露出失望的神情，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么，三校联战的比赛，拜托藤原君一定要参加呀！”

“嗯？参赛的部员不是已经选定了吗？”博雅纳闷。

京都府立大学与府立医科大学、市立艺术大学素来有举办校际弓道比赛的传统，但府立大学的参赛队伍通常由资历较长的高年级生组成，刚入校的新生没有资格参加，是以博雅今年并未入选。

“原定作为男子副主将的山田前辈手腕受伤，无法出战，而在剩下的部员中，只有藤原君能胜任这个位置。我已经向领队和指导老师推荐你，老师们也认为藤原君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破例作为新生出战。所以，请藤原君务必不要推辞！”

博雅了然地点点头，对于这样的比赛，他倒是很感兴趣：“好，我会去的。谢谢你的推荐。”

两人说完话，博雅回到白峰身边：“久等啦！”

白峰却不与他寒暄，突然问道：“你习惯左手拿弓？”

博雅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对方可能是因为看见了自己射箭的情形才会有此一问。他本来可以简单地点个头表示肯定，但考虑到双方接下来要一起行动，有的情况还是事先说明比较好：“我的右眼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看不见了，所以我更习惯左手拿弓。”

他刚说到“看不见了”，白峰就猛地顿住，极为震惊地转头瞪着他，目光中饱含着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博雅没想到他会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以为他是对搭档的缺陷感到不满，便又多说了几句：“自从学习弓道以来，我一直都是用左手拿弓，所以就算右眼看不见，也不会影响我战斗。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白峰听他这么说，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僵硬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不过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似覆了层霜，周身浮动着的冷厉气息倒是让博雅想起初次见面时此人的模样。

博雅向来不把失明的右眼放在心上，但此时多少也猜到恐怕是这眼睛惹了对方不痛快，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暂且保持沉默。

直到两人走出弓道部，白峰身上的戾气才略微消退了一点，突然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看不见了？”

博雅扫了他一眼，道：“当时我还小，不记事。据说是妖怪袭击造成的。”

“妖怪？”白峰蹙眉。

“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袭击发生时只有我母亲在场。她是个普通人，不懂这些的。”博雅道。

白峰若有所思地看看他，仍皱着眉，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博雅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等着观摩高人捉怪，并不想把气氛弄僵。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这高人来路不明，所以博雅也不愿把过去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自己的右眼是怎样失明的，博雅当然记得很清楚。三岁时他受到妖怪的袭击，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连伤口都没有留下，但事后他的右眼就渐渐看不见了。那次袭击激发了他的潜能，导致他体内灵力暴乱，阴阳寮的人很快找到了他，教会他掌控自己的力量，却对他的右眼无能为力。后来，博雅越来越精于弓箭，生活上也克服了单眼的不便，也就不再管它。

“我们要去哪啊？”眼见有些冷场，博雅决定言归正传。

“大宫草山。”白峰说。

这地方博雅知道，在学校的北面，约20分钟的车程：“那就走吧，我们可以坐巴士过去。”

白峰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两人出了校园，乘上巴士，下车之后又步行了一会儿，很快进入了大宫草山的林地。

博雅有心要看白峰施展本事，便让他带路。可白峰一路上只是安静地走着，除了指示方向之外很少开口。博雅起初默默地跟着他，后来又主动找了些问题来问，都被他极其简洁地打发掉了。博雅不由有些郁闷——难道在这个人的眼里，SR级的委托就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吗！

他们沿着登顶的山路往上走，在约莫三分之一处离开大路进入树林。此后白峰在身周撑开结界隐去两人的身形和气息，又带着博雅在林中曲折穿行了约一刻钟，这才停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等。”白峰说完，示意博雅坐下休息。

“这就行了？”博雅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倒不累，只是这样的追踪过程未免太枯燥了。莫非高人准备守株待兔？

白峰“嗯”了一声，似有别的心事。过了片刻，他突然在博雅身旁蹲下，看着他的眼睛问：“可以让我看看吗？你的右眼……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治好它。”

博雅一愣：“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因为白峰已经凑上前来，抬手抚上他右眼的眼睑。虽然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但那微凉的触感令博雅眼睫一跳，顿时连气也不敢乱出。

这时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博雅能清晰地看见白峰的脸上从有所期待到失望失落的神态变换，憋在嘴里的后半截话便脱口而出：“……恐怕是没什么用的。”

白峰的目光微微偏移，看进他的左眼，随即收了手，微垂着头，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他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倒让博雅觉得有点对不住他，拍拍他的肩道：“不要紧，我早就习惯了，从小到大什么也没耽误。你看，要是我不告诉你，你也看不出我的眼睛有问题啊！”

白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竟罕见地带着几分苦涩。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却突然转头看向树林深处。

博雅自然也有所察觉，按捺不住地悄声叫道：“来了！”

tbc

感谢勤劳的地图搬运工@夏日玫瑰同学。

从博雅的家到京都府立大学，有地铁可以直达，所以还是挺方便的：

下面是府立大学的实景图两张。

第二张的牌子上写着：

京都府立大学

精华校园

（精华是地名，在其他地方还有分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