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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凤燎原][贾+荀+郭] 岁寒三友

旧文一篇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地面与屋檐都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新的雪花落上去,听不见一点声息。

贾诩跟着荀府领路的家仆走在檐下,眼睛却望着院中的那片竹子。他每次来这里,都会有意无意地向院中的花木多看几眼,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但其实院中并未栽种什么奇花异木。一片翠竹,两棵青松,几株白梅,如此而已。

竹间有一条小路,从院子中央横穿过去,通向荀彧的书房。贾诩不喜欢绕远,往往沿着小路走。但此刻雪大,因此那家仆经过小路路口时,看也不看便径直走过去了,显然是不想让客人淋着雪。贾诩在那儿顿了一下,还是转身踩上了早已被雪覆盖的小路。


“贾大人……?”


当家仆发现自己身后的客人不见了时,雪地上已留下一串均匀的足印。贾诩走到竹子中间,不由渐渐停住。两侧的竹枝在头顶上空交错,人于阴暗处,便会觉得前方暴露在天光下的白雪格外的刺目。

微风伴着雪片落在竹叶上,轻微地簌簌作响。贾诩凝神听着,目光在竹间的缝隙里搜寻。可是,除了堆在竹根处的白雪和雪上稀疏的落叶,那儿什么也没有。



“郭嘉。”


“……郭嘉?”


贾诩站在竹丛间的石板路上,弯着腰从竹子的缝隙朝深处望去。竹叶斑驳的细影落了满地,落了他满身,风一吹,影子纷纷摆动起来,叫人更难看清竹丛后面的动静。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抓你!”


贾诩清了清嗓子,故意重重地踩上路旁的泥土。他慢慢地向前走,可眼睛却盯着右侧那片茂盛的竹丛不放。果然,才走了五六步,那竹丛后面便有小团的影子晃了一晃。

贾诩站住脚,发现那竹丛旁躺着好些剥落的笋壳,便蹑手蹑脚悄悄绕到了另一头,然后,又放出了脚步声。

很快,不远处传来“啪”一声脆响,是笋壳被踩裂的声音。贾诩还不及笑,又是“啪”的一声。


“师兄,我输啦!”郭嘉咧着嘴从竹子后面钻出来,光着脚,抱着满怀的竹笋,前襟上糊了一片泥巴。

贾诩瞧了瞧他,也不斥责,转身便往屋里走。他人高腿长,郭嘉跟在他身旁,基本上就是连走带跑。


“嗯,你可知自己为何输了?”

“不察地势,中了师兄的埋伏。”

“此其一。”

“那其二是什么?师兄教我。”


贾诩哈哈一笑,指着他怀里的竹笋:“兵贵神速。带着这些个辎重,如何与敌周旋?不如弃之——”

“是了!师兄也喜欢吃笋片汤!”郭嘉点了点头,可抱着竹笋的胳膊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放松。

“兵贵神速,不如弃辎重以乱敌军。郭嘉记住了!”



郭嘉喜欢在竹林里玩,又喜欢打赤脚,于是每每玩了回来就喊脚痒脚疼,因为脚板上扎进了许多笋壳的细毛。要把这东西拔出来,既费眼神又考耐性,自然而然就被贾诩和郭嘉默认为是荀彧的活。夏日的黄昏,郭嘉玩累了,便会习惯性地往荀彧的席子上一躺,嚷嚷几声“师兄师兄我脚疼”,还不等荀彧看清楚他脚上又扎了多少笋壳毛,就呼呼地睡着了。


这坏习惯屡禁不止,屡教不改,久而久之,荀彧终于意识到,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二师兄的床香,好睡!”问他缘由时,郭嘉爽快地交代。


荀彧哭笑不得。


郭嘉刚到水镜府的那个冬天,荀彧屋外的白梅花开了满树。小孩子只顾着好玩,才不管荀彧是否心疼,将那花开得最盛的枝子折了两大把,拿进来全部插在正趴在书简上睡得口水长流的贾诩头上。贾诩在半睡半醒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戳着自己的头,一睁眼却见郭嘉得意地冲自己笑,荀彧在一旁无奈地摇头。他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的发髻已成了插糖葫芦的草把子,上面密密麻麻似插满了小木棍,拔下一根来一看,却是开花的梅枝。


他于是一根根地将那些枝子拔下来还给郭嘉,笑道:“师弟,这花虽好,你却送错人了,应该送给你二师兄去。”


“好!”郭嘉说干就干,立刻将枝子上的梅花全撸下来,捧过去堆在荀彧的枕头上。


而荀彧也终究没有把那捧梅花拿出去扔掉。



贾诩离开水镜府的那天,郭嘉在养病,荀彧独自牵着马去送他。那时荀彧也已定下了出山的日期,如所料不差,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随意地聊着,从天下兴亡到水镜府里尚未出山的几个师弟,却独独不提各自未来的主子。就这样一直走到岔路口,贾诩检查了一下马背上的行囊,对荀彧道:“二师兄请回吧。咱们就此别过。”


荀彧点了点头,转身便要上马。可是贾诩突然抢上两步,将他握着马缰的手按住了。


“二师兄。”他在斗笠的影子下看着荀彧,那双眼睛仍和往日一样神采奕奕,却少了戏谑的神情,郑重无比。

“这句话,也是替郭嘉说的。”他一字一字地道。


“路不同,情谊在。”



荀彧没有料到的是,一句“路不同,情谊在”犹然回荡在耳边,自己却已经被那两个家伙气得既不想出门,也不想见人。前前后后的事联系起来一想,郭嘉出山投曹,这中间贾诩必脱不了干系。难怪当初他走得那么干脆,原来早已设下了埋伏。


先乱后治。

屠一城,降十城。


两个师弟在水镜府时就不让他省心,尤其是贾诩,最喜欢和老师作对。郭嘉比贾诩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不像贾诩那样,总是充满斗志罢了。

如今,他们都已经出了山,看来只会更加不让他省心。有阵子不见面,一出现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过,那时的荀彧并不知道,当贾诩登上尸横遍地的城楼见到郭嘉,两人谈论的第一个话题就是他。


“二师兄的功劳。”看见贾诩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竹纹外袍,郭嘉笑道。“上次做新衣时我病得厉害,二师兄便替我向裁缝订了这个,说是出山以后可以穿。”

“喔。这倒不错。如今你要是再躲进竹林里,我定找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


“荀彧的情况怎样?”

“闭门不出,什么人也不见。”

“这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只是……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老四,”贾诩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水镜府的那年冬天,趁我睡觉把梅花插我头上的事?”

“当然记得。”郭嘉道。“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人性已黑,天下也黑……现在,便是最寒冷的时刻。”

“嗯。可是,只要一想到还有老二那样的人在,便又觉得冰开雪融的那一天终会到来。”


“……所以,人还是活着好!”郭嘉笑着感慨。“不瞒你说,师兄,我是真的很想活到那一天啊!”



活到那一天。见到冰开雪融,黑暗后的光明,终于醒觉的幸福。


可是,贾诩却也是真的无法在竹林中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了。


他站在小路上出了会神,听到那家仆的声音,便又向前走去。

荀彧在书房里等着他。贾诩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他还以为是屋内插了梅枝,可是四下一看,却又没见着花。


“二师兄真是个念旧的人。”

他想起自己和郭嘉第一次来这儿时,郭嘉站在窗前,嘴角带笑地望着荀府院子里那似曾相识的景致,手指慢慢翻弄着一截短短的梅枝。枝子上只有几个白色的骨朵,但窗外的那一树,倒有大半已经开了。

“多年来养成了习惯。种上别的,反而看不顺眼。”那时荀彧一边这么答着,一边伸手试了试酒壶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便拎起来,满斟了三杯。


贾诩叹了口气。


“老三?”荀彧顺着他目光望向那扇窗子,沉默了片刻。

“……跟随了主公这么多年,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在水镜府里的那些日子,是最令人怀念的。”


贾诩回过头,吃惊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我是个念旧的人。老四早就说过。”


“的确。你是这样的人,但你不会说这样的话。”


荀彧想了想,有点苦恼地笑了,示意他过去坐下:“你想得太多了,文和,咱们还是喝酒吧。”


贾诩又吃了一惊:“这也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荀彧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试了试酒壶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便拎起来,满斟了三杯。


两个人一边喝,一边随意地聊着。从天下兴亡到决胜千里的师弟们,却独独不提他们共同的主子。到后来,他们说到了官渡。荀彧似乎微微地醉了,端起酒杯来,又缓缓地放下,笑着摇了摇头,道:“回许昌后,华大夫刚走,我就收到了老四的信。”

“喔?”

“他精神好的时候也懒得给我写信,除非真是什么要紧的军务……但……那会儿他病着,却给我写了一封信。”

“……他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叫我安心养伤,从头到尾,加起来才写了不到三行字。”


“呵……”贾诩也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醉了。


两人静了一会,荀彧又道:“……文和,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直记着。路不同,情谊在。但……大师兄与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说得对。”贾诩重重地点了下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之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贾诩再次来到荀府时,屋外已经不再飘雪。但那满目的缟素却令他仿佛又回到了隆冬,浑身上下都感到彻骨的寒冷。


荀府的家仆依旧将他请到了书房,而后,捧出了一个扁长的木匣子。


“荀大人说,这是留给您的。这是他生前的未尽之言。”


贾诩接过,慢慢打开。匣子里面没有竹简,只有一截苍翠的松枝。


“……荀大人……他还说了些什么?”


那家仆后退了一步,郑重地向他深深一揖。

“……荀大人还说,祝您长命百岁,平安终老。”


贾诩注视那松枝良久,直到眼眶微微发痛。他合上匣子,走出屋外,并不理会那个家仆,自己沿着那来时的小路,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


梅花的香气已经飘散。竹林里那个光脚的孩童再也寻觅不着。他独自站在那里,手指紧紧地扣在匣上,感到沉甸甸的情谊与同样沉重的疲惫,压着他的肩和他的胸口,令他透不过气来。


然而,他尽力挺直了自己的背脊,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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