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铛

三

曹操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乐理书，目光从一排一排勾了线的文字上用力地抚摸过去，可那些字一个也没能进入他的脑子。来回抚摸了几页，他仍然忧心忡忡无法定神，想来想去，还是掏出手机给荀彧打了个电话。

“喂？”过了好一会，荀彧才接起来。
“喂，荀彧啊，是我，曹操。”
荀彧那边听起来很吵，有重重的音乐声，还有几个人在高声争论着什么，可听上去又不像是在吵架。
“怎么那么吵啊？”曹操问。
“和几个朋友在外面玩呢。”荀彧说完这句，又转头对旁边的人说道：“你们继续，我接个电话就来。”
他转头的时候声音就变小了，但曹操还是听得清楚。如果曹操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个酒吧。
“说吧，什么事？”
“噢……”曹操十分想让措辞变得委婉一点，但是收效甚微，“……你叫来的那个给我们划重点的小子，他真的靠谱吗？”
“啊？”荀彧一愣，反应了一下，然后笑了，“你竟然在担心这个啊……”
曹操抑郁地点了点头：“不止是我，现在恐怕全班的人都在担心这个。”
“有那么严重？”荀彧听起来有些哭笑不得。“他都对你们做什么啦？”
“其实也没做什么。”曹操闷声闷气地说。“你就告诉我他靠不靠谱吧。”
荀彧笑道：“放心，他猜题很准的，从小学到现在就没一次猜错过。”
“哦……”听他这么一说，曹操顿时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不管那小子到底如何，自己总该相信荀彧啊。
他正在那儿做深刻的自我反省，另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突然异常不满地插了进来：“谁啊这是？？”
“等——”荀彧才说了半个字，手机就被夺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啊？你要么就照我说的背，要么就自己背自己的，这不就是二选一的问题吗？屁大点事儿还要打电话，你是不是吃饱了撑——”
手机又被荀彧夺了回去。
“抱歉啊，他有点喝多了——”
“我没喝多！”那人大声抗议。
“没事没事，”曹操连忙说，“你们玩，你们玩吧，我背书去了。”
随即一把掐断了线，把手机撂桌上。

默………………………………………………………………………………

爆！！！！！！！！！！！！！！！！！！！！！！！！！！！！！！！！！！！！！

他“腾”地拍案而起，身后的椅子“叭”一声翻倒在地上。自习室里的各种人都抬起头来，果断围观。
好小子！你给老子等着！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翻出你曹爷爷的五指山！
他怒目环视自习室一周，直到围观群众都知趣地埋下头去，然后一边脑补着各种解恨的场景，一边义愤填膺地往下重重一坐——

曹操觉得今天晚上真是倒霉透了，凌晨两点背完书爬上床时屁股都还在隐隐作痛。但最令他痛苦的莫过于经过一番冷静的权衡，他认为还是应该照那家伙说的去做。有荀彧的举荐和那灿烂的猜题历史作为双重担保，不照办的人才是傻子。说这叫为五斗米折腰其实一点儿都不过分，但大一上期连地皮都没还踩热就挂科也实在太悲剧了。他曹操向来都是个务实的人，没必要为这点小小的不快误了大事。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在死记硬背地啃书和挥汗如雨的苦练中度过。拿到乐理考试卷子的那一刻曹操突然不那么讨厌那个小子了，因为考题的内容正如荀彧所说，无一偏出他们“脱”过的范围之外，真可谓是算无遗策。
考试结束后荀彧打来了电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考得怎么样？”
“服了。连我这样的都能考上80。这都多亏了荀老师您啊！谢谢了。”
荀彧乐了：“别谢我。要先感谢国家。”
曹操大笑三声。
荀彧又说：“不过上次的事情还是挺抱歉的。要不这样吧，今晚正好有个活动，我的几个朋友都要参加，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曹操毫不犹豫：“行！你说吧，几点，在哪。”

荀彧和曹操约在晚上六点半到校门口见。曹操很是兴奋，临出门前还不忘洗了把脸刮了两下胡茬。在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起床不梳头的小子。嘿嘿。认识一下嘛倒是可以，至于是否赦免其罪，那就要看他今晚的表现了。

曹操到了校门口，荀彧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曹操东张西望了一番，见只有荀彧一人，问：“你的那些朋友呢，怎么没见他们来啊？”
荀彧说：“他们已经过去了，咱俩是最后一拨。”
说完看了曹操两眼，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是在找郭嘉吧？”
“郭嘉？”
“就是上次去给你们代课的那个。”
“啊……”心思被说破，曹操一时语塞。
荀彧问：“还在耿耿于怀？”
“那倒不是……”
“嗯，他这家伙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跟小孩子一样。上次打电话是他不对，但他其实也没有恶意……”
“是，我知道。”曹操频频点头表示充分理解。
“新年音乐会你那大镲的谱子，就是他帮你写的。”

话说到这份上，曹操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表态，那就真的是太不够爷们了。其实他原本是个大度的人，这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说到底，还不是人在寂寥乏味的生命中追求刺激的那么一种正常的反应。要是让荀彧误会他觉得他很小气，那可就大大的不值了。

“没事儿，我真的不介意了。”他坚定地说道。“你放一万个心，我绝对不会对他抱有成见的。”
“那就好。”荀彧微微一笑。

活动的地点在距学校三站地外的一家名叫“赤壁”的酒吧。酒吧藏在一个小巷子里，沿着巷子走到底，是该市的另一所著名艺术院校——电影学院。荀彧告诉曹操，这次活动是一次小型的观影会，观看的作品是由他和郭嘉在电影学院的一个朋友导演的。郭嘉为这部电影配了乐，音乐学院的一帮人又为演奏出了力，所以都被邀请前来参加。

曹操默默听荀彧说着，突然就觉得自己其实过得挺空虚的。这半学期以来他除了吃饭、上课、睡觉和练习专业，其余时间要么自己打打游戏，要么就跟着袁绍那帮人在外面胡乱打发时间。和他同宿舍的三个人也让他很没有想法：一个拉二胡的叫刘备，据说从小立志成为第二个聂耳，于是得了个响亮的绰号叫“大耳”，每逢考试无论大小，考得好就拉《翻身歌》，考不好就拉《江河水》，折腾得曹操无论何时只要一听到二胡就犯偏头疼；另一个拉大提琴的叫孙权，听袁绍说那也是颇具背景的人物，与周瑜似乎很熟，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毛病生活作风也堪称优雅，但曹操与他总是话不过三句就以省略号告终；最后就是那个叫刘协的，成天病病歪歪隔三岔五就往校医院跑，曹操至今也不知道他的专业是啥。

在如此缺乏激情的状态下混过了小半年，如果不是遇到荀彧，曹操可能真就要考虑转校了。

两人赶公交车来到巷口，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往里没走多久就看到“赤壁”那被照得如同燃火般的招牌。推门进去，门上铜铃“叮铃”一声，却没有人出来迎接，因为里面已经满满的是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大都是曹操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凑成一堆一堆正热烈地聊天。

荀彧领着曹操进去，一路上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一个靠在吧台旁边的高个男生望见了他俩，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贾导。”荀彧露出愉快的笑容。那男生咧嘴一笑：“红军啊亲人！我正在说你怎么还不来。”说着看向曹操。“这是你朋友？”
“曹操。”曹操适时地伸出手。
“嗯，我们学校打击乐专业的。”荀彧紧跟着补充。
“哦！跟文远一个专业的！”那人伸手用力一握。“我是贾诩。今天这店咱们包场，你们喝好玩好，别客气啊！”
荀彧点点头：“郭嘉呢？”
贾诩下巴一抬，戳向横在屋正中的沙发：“一早来了占了最好的位置，在那儿挺尸呢。”
那沙发背对着大门，所以两人一时也看不见他到底怎么在挺尸。贾诩招呼完毕，转过身响亮地拍了两下手，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啊！人到齐了咱们就早点开始，我知道你们都不想看，咱们早点解决早点喝酒！”
众人一片哄笑，纷纷去抢沙发。曹操这才发现这间酒吧的布局和正常的不同，大概是为了今天的观影会而特地做了些调整。一整面墙被收拾出来，挂上了大屏幕，长短沙发全都朝着那屏幕呈扇形摆放，只有靠窗的一些桌椅没受到影响。
荀彧和曹操本就站在靠门的位置，等他们走过去时，沙发和板凳都早就被抢没了。贾诩摆弄好投影仪，按下电脑播放键，然后抽了两个沙发垫夹在腋下，一手一个推着他俩的背说：“走，咱们去坐VIP！”

贾诩所说的VIP，就是郭嘉挺尸的沙发前头的那块地板。那张沙发摆放在正对屏幕的第一排正中间，本来是最好的位置，但由于郭嘉在上面挺尸，反而无人问津。
贾诩将两个大垫子丢在地上，示意荀彧和曹操就座。

曹操总算见到了那个在沙发上挺尸的人。他还是穿着那件灰旧的毛衣，只是这一次他的鞋子不知被蹬到哪里去了，两只脚随意地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他的脸上盖着一本十分香艳的杂志，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死过去。正当曹操凑近了点想看清那杂志封面上的F罩泳装美女时，周围突然一黑。

酒吧熄灯，电影开始了。